徐冰:
“1999年,我去喜玛拉雅山,用尼泊尔纸画画。这种纸产于高山,当地取材、手工抄制,自带大山的粗旷之感。纸的纤维间留有许多草秸、桑皮、蚊虫等杂物,像是山野间,造纸的此刻,季节、风雨、沙尘氛围的记录,传递着一种自然的瞬间之美。面对这样一张纸,思绪会跟随纸上的痕迹游走。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痕迹的有趣之处点缀出来,添补成图形。我必须小心翼翼,因为自然很容易被毁坏。
中国艺术讲天人合一,最懂得给自然留出余地,一笔下去并不是最后的结果,画家等待着水带着墨在宣纸的缝隙间游走,干后定格的痕迹,得天助而妙趣衍生。这批《跟纸走》尝试了与传统国画不同的天人合一的方法,是在既定的自然痕迹之下的延展。”
以上是徐冰参与由芬兰KIASMA国家美术馆策划的“喜马拉雅计划”后的感想。
徐冰提到的尼泊尔纸,又称洛克塔纸(Lokta Paper),由一种生长于海拔1600-4000米的名叫Lokta的灌木加工而成。Lokta的纤维强韧,制成的纸张可以经受漫长岁月的磨损,尼泊尔国家档案馆中保存着一卷印在洛克塔纸上的佛教经卷,距今已有近两千年历史。 同时,Lokta还是一种再生力很强的草本植物。树木被砍伐后留下的树桩很难再重新枝繁叶茂,然而Lokta被砍下之后,仅需要六七年的时间便足以“恢复原貌”。当地人选择它作为主要的造纸材料的同时,也保护了尼泊尔脆弱的生态环境。
洛克塔纸,取材于自然之中,也制造于自然之中。当地的造纸匠人们在树林中的空地里洗煮树皮,切碎后用木棍捣成纸浆,再均匀铺在木框纸上,于太阳光下曝晒晾干。在过程中,林间的蚊虫、被风吹来的尘埃与碎草偶然落在纸上,最终成为洛克塔纸的一部分。造纸匠偶尔还会往纸浆中掺入花瓣和落叶,最终在纸上形成斑斓可爱的图案。
徐冰意识到了蕴含在洛克塔纸中的自然之美,在此基础上继续追寻“天人合一”的境界。纸上原本呈现出的纹理带着运气的成分,徐冰便发挥想象力将那些“幸运”的纹路变成小花、云彩、蜂蝶,数十粒砂砾,显微镜下的变形虫,划过天空的流星……
相对徐冰其他的作品而言,《跟纸走》并不被大众熟知。它像一件被藏匿的宝藏,静静地倚靠在徐冰工作室的楼梯旁。1999年的作品,竟然等待了二十年才与公众见面。或许是觉得作品太无足轻重,太简单了么?在人来人往、摆满作品和运输木箱的工作室里,客人们的注意力总是被聚光灯下的雕塑与巨幅的书法所吸引,甚至走到这件偌大的作品跟前也会不小心与它“错过”,误以为这是画框里夹的一张垫纸,等待着更重要的作品被放进去。然而《跟纸走》的逻辑与徐冰其他的作品一脉相承,都是在某一种“既定的条件”下——只能用监控素材,只能用建筑废料,只能用现成的图标——只能跟随纸上已有的自然痕迹,延展出意料之外的艺术作品。
《跟纸走》也像艺术家事业的上升期时的副产品,不是那种想要一鸣惊人的大作,而是带有隐秘的喜悦,私藏的、舍不得与人分享的。读过徐冰关于《天书》的回忆录就会知道他对纸张有近乎苛刻的要求,每一种纸都有不一样的秉性。这种尼泊尔纸一定打动了他,每一处细微的纹理才会被仔细欣赏和描绘;他像观察大自然一样观察一张纸。
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,《跟纸走》被放在了谁都无法“错过”的位置。在它背后是来自Villa Boscoreale的精美湿壁画,它们所属的豪宅曾被掩埋在维苏威火山灰之下(公元79年爆发的维苏威火山也导致了庞贝城的覆灭)。这样的安排,似乎在向我们展示大自然对立的两面:既能让滚滚岩浆毁灭城市,也能在洛克塔纸上绘下细腻纹理。
【展讯】
《跟纸走》,意大利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
“纸上谈缤”展
纸上谈缤:从图像到艺术的文明互鉴
主办单位:浙江美术馆(中国)、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(意大利)
展览时间:2019年12月11日至2020年2月10日
开幕时间:2019年12月11日下午16点(那不勒斯当地时间)
展览“纸上谈缤”展览围绕纸的特性,以“展”“破”“融”三部分为核心,以对待纸的最基本的方式重新构想“纸”作为物的呈现——它不仅仅是中国四大发明 中“纸”的文化存在,还包括人类的行为、习惯、语言、物质生产对纸产生的影响,其中映射了人们对纸的主观性感知方式、理解力及通过纸与外部客观世界所发生的联系等等。
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,物质生产与艺术生产的相生相辅。古代各国记录文明的用具和方式样式繁多:纸草书、甲骨文、帛书、树叶书、泥板书等等。公元一世纪,中国西汉时期的蔡伦发明了造纸术,大大促进了人类文明进程的步伐;而此时,古希腊人、古罗马人则是使用“羊皮纸”作为文明传播的主要手段。纸,作为记录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载体,始终伴随着的文明史的沉浮与演化,并与其息息相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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